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98章 河梁未逢

關燈
第98章 河梁未逢

歲月何易,寒暑忽革,有人力學不倦,有人樂視勸功,有人憂國奉公,有人茁茁而茂。一晃,便是三年。

民間傳言,汴陵七百年財脈已破,皇朝的財氣終將分散至疆域各處,不再由汴陵一地獨美。三年來,汴陵人紛紛由坐賈多改為行商,求新求變,不畏艱難。汴陵商人的腳步踏遍了天南海北,整個皇朝也因汴陵繁華的外溢而煥發出新的生機。

汴陵城天下商都之名,不但沒有式微,反而更加壯大了。三年前,汴陵一地的賦稅占皇朝歲入的五分之一,三年之後,皇朝近一半歲入都來自汴陵。

這其中居功至偉者,便是汴陵商會那位名滿天下的女會長。女財神之稱,從前只是戲言,多少還透著些調侃與不屑,如今卻是人人心悅誠服。

別處不提,單是京城,三年間便已開了兩家春花錢莊、七家春花藥鋪、三家春花酒樓,五家春花香藥局、一家春花航運坊,還有兩家春花營造行。

這時節已是初冬,談東樵一身風塵,牽馬穿過京城西市。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候,馬車與行人幾乎要將西市街堵的水洩不通。

隔著人流,他眼尖地望見兩個熟人——一個是師侄聞桑,今年剛從汴陵棧升上來做了經歷,另一個是入斷妄司多年的都尉老樊。兩人徒手揪著個壯碩的漢子,立時也看見了他,分開人流走過來。

“師伯……咳咳,天官大人,燕北的案子可還順利?”聞桑帶著點小心,笑呵呵地打招呼。

燕北有河神強迫百姓獻祭新娘,他奉旨前去,查訪了三個月,終於抓住了河神,原來是河裏的一頭大鯢。

談東樵:“還算順利。”看一眼犯人,面如金紙,垂頭喪氣,身材壯碩,額頭深深幾道愁人的擡頭紋。

“為何不用無定乾坤網?”

聞桑苦笑:“用了,被扯破了。”他壓低聲音,“是個虎大力。”

虎精多聚居遼東,京城的老五中倒是極少見的。

“他犯了何事?”

“他是個屠戶,碰見一個走街串巷賣大力虎骨丹的藥販子,一時物傷其類,就把人給咬了。幸好沒全現原形,要是用虎口咬這麽一下子,當場人命就沒了。”

談東樵點點頭:“押回去吧,雖不是大罪,案卷一定要錄實,獄中教化也是極重要的。”

聞桑和老樊互看一眼,知道他回頭定要抽這筆卷宗覆查。看來,今夜又是個加班審犯人錄卷宗的不眠夜了。

老樊欲言又止地看一眼聞桑。聞桑只得硬著頭皮開口:

“天官大人,犯人我押回去審問便成,老樊家裏有點事,今日就讓他先回去吧。”他倆本來都商量好了,誰知出門忘看黃歷,迎面碰見孔屠回京。

談東樵冷冷地掃視他二人一眼:“雙人問案錄卷,乃是司規,你們是第一天進斷妄司麽?”

二人齊齊打了個哆嗦。

老樊耷拉著腦袋:“屬下知錯了,今夜一定按照司規問案錄卷。”

聞桑不忍,繼續硬著頭皮道:

“師伯,今日有特殊情況。”他湊近低聲道,“老樊的媳婦從鄉下來探他,只住兩天就要回去。您也知道老樊在京城一直買不起宅院,老婆孩子半年才見一回……”

談東樵怔了怔,半晌沒有說話。

就在兩人等得近乎絕望的時候,聽見這孔屠輕輕嘆了口氣。

“確是情有可原。這樣吧,老樊且回家去,你我二人一同回司中問案。”

“您親自……”

老樊震驚莫名地瞪著他,良久,一把扯過聞桑:

“天官這不會是……被奪舍了吧?他從前可不這樣!”

聞桑小聲道:“你沒發覺,他這幾年有了點人味兒麽?上回馮都事孩子滿月,他居然還給送了滿月禮!”

雖然是支普通的毛筆,但畢竟是送了!

“現在司裏的年輕同仁都不叫他‘孔屠’了。”

“那叫什麽?”

“‘孔刀’。”

——好像是好了那麽一丟丟。

談東樵不打算理會這兩人的竊竊私語。他望著擁堵得看不見盡頭的街市,不豫地皺起眉。

“京兆尹是如何疏導人群的?若有踩踏,民眾安危豈有保障?”

“……”聞桑默默地替京城所有的官兒擔憂了一會兒。畢竟斷妄司天官大人還兼著左都禦史,有彈劾百官之權。

老樊消息靈通些,忙道:“也是事出突然。今日有一家新的春花藥鋪開業,聽說藥鋪的女東家親自到了,還是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,百姓們自然好奇,這不就把街給堵了麽……咦!”

沈穩持重的天官大人突然面色一變,把韁繩往聞桑手裏一塞,身如梁燕般輕輕躍起。

老樊目瞪口呆:“小聞,他怎麽說走就走……咦,小聞你這是什麽表情?”

聞桑一臉生逢其時的激動難抑,一手牽馬,一手揪著犯人:“老樊你先回去吧。可有大熱鬧看了!瞧著吧,今日還是‘孔刀’,明日怕要改叫‘孔糖’了!”

春花藥鋪門前的空地上,鞭炮聲聲,舞龍舞獅,熱鬧非凡。

談東樵悄無聲息地隱在圍觀人群中。

春花老板言出必踐,汴陵上交的賦稅年年攀高,陛下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暗示過,當年破除聚金法陣是正確的選擇,只是礙於帝王顏面,不好明說,只是賞了些東西下來以表安撫。偶爾,聞桑也會從汴陵捎回些消息,無非是她的生意手腕多麽伶俐多變,為人多麽仗義守信雲雲。他對這些生意經不感興趣,但她的名字從他人口中流過,他還是無法置若罔聞。

這是她在京城開的第八家藥鋪了。她在京城的生意版圖拓展得極快,都是由手下幾個得力的掌事前來奔走,自己竟是一次都沒到過京城。這三年來,盛放在她左腕上的那片屬於他的靈識也從未被驚醒。

談東樵修習無心道二十年,遇上個女子,比他更沒有心肝。

他屏氣凝神等待,在人群中將自己栽成一株灰突突的樹,想著她為何突然決定親自來一趟京城。

她應當不是那類小家子氣的女子,不來京城,不會是為他,若是來了京城,也不會是為他。

鞭炮響盡,龍獅退去,藥鋪的大掌櫃出來鞠了個躬,還未開口,底下人群便鬧起來了:

“快請女財神出來!”

大掌櫃呵呵一笑:“有請東家!”

高髻玉釵的女子著一襲月白廣袖襦裙,裊裊而至。她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,眸若秋水,儀態嫻靜,宛如翩然飛落的仙子,果然傾國傾城。

眾人呆了一瞬。

“這就是長孫春花?真是大美女啊,皇宮裏的貴妃娘娘也沒她好看吧?”

“我看月宮裏的嫦娥也沒她好看!”

“這麽美的女人,怎不進宮當娘娘,卻拋頭露面做生意?真是可惜了。”

女子垂眸笑了笑,將這些議論收入耳中,卻並不以為忤。

大掌櫃舉起雙手:

“這位不是春花老板,是尋靜宜尋老板!”

“咦?這不是春花藥鋪麽?”眾人愕然。

大掌櫃耐心解釋:“這家春花藥鋪是長孫家和尋家聯營,長孫家出招牌,尋家才是大東家!”

眾人這才明白。

“原來是汴陵第一美人啊!難怪難怪!”

一片嘖嘖聲中,談東樵緩慢地擠出人群。

聞桑和他走了個對面,朝人群裏一看,便恍然大悟。

“原來是尋家小姐,不是春花老板啊!我就說嘛,春花老板哪是什麽傾國傾城的大美女!”

談東樵極緩慢地掃了他一眼。

聞桑猛地打了個冷戰。

“那個……其實春花老板長得也挺好看的……”

藥鋪門前,低眉淺笑的尋靜宜轉過臉,低聲問大掌櫃:

“她不是捎了信,說今日便到麽?”

大掌櫃回道:“昨日就已經到了。春花老板說要去看宅院,今日先不來搶您的風頭。”

談東樵與聞桑審過虎精,錄完案卷,已是打罷了三更鼓。

踏出斷妄司大門,門前有一輛馬車在等候。

韓抉從馬車裏探出腦袋:

“這位表兄,你大概忘了應承過我娘,今日陪她用晚膳吧?”

談東樵一楞。

確實,姨母早就寫過信,讓他回京第一日務必去霖國公府用晚膳。

“現下晚了,要不明日再過府向姨母請罪?”

韓抉嘆口氣:“你想得美。我可是奉母命來押解你的,我娘說了,若不能把你帶回去,我也不必回去了。”

談東樵也嘆了口氣,默默隨他上車。

“姨母有大事要吩咐?”

韓抉放下車簾,翻了個白眼:

“當然是大事。”

天大的喜事。

這世上還能蒙談東樵給幾分薄面的,也就只有談老太傅和霖國公夫人兩位長輩了。

霖國公夫人袁氏性情潑辣爽快,未出閣的時候便是京城貴女各類雅集閑聚的主要操持者。人到中年,更加喜好交游,對做媒的熱愛更是京中無人望其項背,唯二的兩個折戟沈沙,一個是自己的兒子,還有一個是自己的外甥。

兒子倒還好,只是愛玩兒,過幾年玩夠了,自然會安心找一門親事。外甥卻是個大麻煩。

談東樵這孩子,一生下來,就是個不招人喜歡的德性,莫說姑娘們見了他的冷臉繞著走,就是條母貓也不敢靠近三尺。就連袁氏自己,在談東樵面前也總是提著心,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有失長輩威嚴,又怕說重了他毫無反應,反而自己尷尬。

這孩子孝心淡薄,所幸孝道持得很嚴,對她向來也是盡量尊敬順從。

作為談東樵唯一的女性長輩,袁氏深覺路漫漫其修遠。

若真能給他說成個媳婦兒,姑娘每日在他眼前討生活,恐怕也是戰戰兢兢的。

酒菜熱了三回,韓抉終於押著談東樵到了。他心知城門失火容易殃及池魚,推說犯困,把談東樵丟下就跑回去睡覺了。

袁氏紮足了架勢,暗暗起了好幾回範兒,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尺度,四平八穩又漫不經心地開口了。

“東樵啊,你今年,二十八了吧?”

作者有話說:

春花:誰還不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了?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